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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覺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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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覺察

陸贏川靜靜站在那裏。

整個人雕塑般融入黑暗中,駭人的森寒在他眸中風暴般醞釀。

李曦寧與他的目光相碰,一種被猛獸緊盯、會被撕裂的恐懼襲上心頭。

她心裏一驚,下意識放下手,警惕地後退了一小步。

“李曦寧,”陸贏川聲線低沈,那眼神中蘊含的冷怒讓她頭皮發麻,他淡淡道:“看來你這幾年確實學了不少東西。”

一種隱秘的恥辱從她心底掙出,李曦寧笑容漸漸消失。

陸贏川沒再看她,轉身將桌上雜物清空,凝神拿出紙筆:

“——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,我就考慮和你們合作。”

*

正式表演前,趙予安就規規矩矩給周圍的人都發了電子版請帖。

除了陸贏川。

傍晚,她坐在藤椅上晾頭發,手上拿著一支枯枝,上面蜷縮著無數細小的深黃色葉子,她扯一片放左面,又扯一片扔右面。

很快,桌上堆了兩堆葉子。她卻依然沒有答案,苦惱的咬著枯樹枝。

辰山吃著棒棒糖,和沈老一前一後走出來。

他輕輕扯出趙予安嘴裏的樹枝,瞅了瞅扔到一邊:“你不嫌臟嗎!”

沈老看了看她的手機屏幕上的請帖,心下登時了然。

“小安安,你是不是在糾結,要不要請他?”

辰山看向趙予安,目光從她潔白的面容移到淡色的長眉,她的唇角明明是上翹的,但他能感覺出她此刻並不開心。

他覺得趙予安是個很奇怪的人,她的性格像孩子一樣莽撞純粹,仿佛不知天高地厚,也不識人間險惡。

女孩子活到24歲,還能是這樣的性格,要麽是家人寵愛,周圍皆是善意,被保護的極好,要麽就是自身強大,能手起刀落將一切困苦磨難粉碎撕裂。

一開始,他覺得趙予安哪種都不屬於。

但現在她正在努力一點一點走向後者。

辰山覺得,她的周身一直有層又薄又脆的殼,將柔軟內核與周遭烏泱隔絕——哪怕在笑著的時候,那雙眼睛也是清醒而寂寥的,透著朦朧的水意。

——矛盾極了。

如果可以,他真想將手放上那層泛著珠光的薄殼,與她共鳴輕顫,去挖掘更多,看她展露更多耐人尋味的深意。

沈老將桌上那兩堆葉子撥到掌心,撒於老楸樹樹下,把手拍幹凈後才道:“安安,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。”

趙予安點點頭:“好。”

沈老晃晃悠悠去院門口找黃廷征了。

老楸樹下,就剩下了辰山和趙予安。

趙予安又開始伸出手指頭扒拉樹葉了。

辰山斟酌著開口:“你和他吵架了?”

不知何時開始,他不再稱呼陸贏川為陸老師,而是用“他”代替,或是直呼其名。

趙予安眨了眨眼。

“也不算吵架吧,”她有些疲憊的閉上了眼睛,白天奔波,體能消耗過大,晚上的休憩就變成了不可多得的享受:“其實根本沒好過。”

辰山楞了兩秒,才小心翼翼確認道:“什麽意思?”

“你真的想知道?”趙予安看向他,辰山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,她略微詫異:“你為什麽想知道?”

“因為好奇。”辰山坦蕩到直白:“我覺得你跟他在一起並不開心。”

原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。

哪怕像辰山這種粗線條的人。

“那年杏花微雨,你說你是果郡王。或許一開始就是錯的。”

趙予安拆了一根棒棒糖叼著,雙手壓在腦海,對著夜空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。

辰山看過甄嬛傳,迅速捕捉到了關鍵信息:“你……後悔了?”

趙予安沒答,過了一會兒,才慢慢道:“他是被迫娶我的,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這樣不對。只是一直以來的執念作祟,覺得他總會……”

她面無表情望著烏沈沈的天,神色倦怠:“……總會愛上我。”

三年前的趙予安,還在上著大四。

原本是最好的青春年齡,她卻纏綿病榻,病骨支離。

父母的慘烈離世,讓她心中構建的大廈一夕崩塌。她沒有絲毫準備,也沒有任何過渡,血淋淋的現實就這樣重如千鈞地砸在她身上。

趙予安自小與父母感情極好,在充沛綿密的愛裏長大。她無法接受摯愛的雙親獨留她一人在這孤冷冷的世間,於是笑著主動擁抱了另一個世界——一個與世隔絕的、安全的、只有她和他們的世界。

她漸漸認不得任何人,也吃不下任何東西。

——形銷骨立,燭火將熄。

直到那人風塵仆仆從遙遠美國歸來。

一別數年,曾經霞姿月韻的少年已長成風華無匹的男人,神采氣度幾乎灼痛她模糊的眼。

她坐在高臺上晃蕩著雙腿,無視周遭人的驚呼。只歪著頭,覺得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。記憶沈沈浮浮,最糟的卻先蘇醒冒頭,父母被火化的那一天,她在焚屍間外,哆哆嗦嗦打給他的那通越洋電話——接起的卻是個洋妞,用純正的美式口音告訴她:He’s really great!

然後,她聽到了電話另一頭,女人令人面紅耳赤的喘息聲、肢體的撞擊聲,以及男人粗重的低吼。

有時壓垮駱駝只需要最後一根稻草。

陸贏川望著拖著病體、在高臺上搖搖欲墜的她,心臟最秘而不宣的位置仿佛被萬千利刃洞穿,痛得他一窒。

撒哈拉沙漠沒有信號,而他徒步穿越,一去數月,出來後才收到母親消息,而她的世界已天翻地覆。待他萬裏奔波輾轉回國,再馬不停蹄的趕到這裏,看到的就是眼前這一幕。

“安安,下來。”他啞了聲音,向她伸出手,小心翼翼的向她挪動。

闊別數年,她似是已不認識他,雙頰深深凹進去:“你是誰?”

“我是陸贏川。”

她笑的天真,肩上的骨頭在寬大的病號服上尖尖地凸出來,眼珠艱澀轉動:“……那又是誰?”

他大駭。

他在回來的路上想過很多種她的狀況,卻唯獨沒想過——她會不認識他。

所幸,許是他臉上的痛色太強烈了。趙予安說完了那句話,又呆呆的看了他半晌,似是一絲神智歸位:“是你……你回來了?”

“我回來了。”他凝視著她,示意眾人不要嚇到她,一邊對她伸手,哄小孩一般:“安安,來我這裏。”

她卻很麻木:“不,你還會走的。”

“我不走。”

“騙子。”

她在眾人驚呼中在高臺上勉力爬起,這麽小的動作都踉踉蹌蹌,已費了她全部體力。

女孩單薄的衣衫在高空中獵獵飛舞,神色空茫:“……你們都是騙子。”

她無知無覺、無知無畏,向前踏出一步。

腳下就是虛空。

“我娶你。”幾乎是不假思索,他脫口而出,神色卻鄭重:“不騙你。”

“——我一輩子都陪著你。”

她困惑回首。

費力的思索著,又不解地打量他,動作卻遲鈍了下來。

也就是這時,陸贏川終於夠到了她的衣角,將趙予安一把拉下。

緊緊錮於懷中。

那一年,她在他殫思竭慮的悉心照料下,雖緩慢,但確實一點點在好轉。

趙予安以為,那就是故事看得見的結局了,卻不料,那只是他遵循壽數不多的母親的遺願,對她的一場樂施好善。

太大方了,不惜賠上自己,以肉身,以靈魂,以時間,以精力,只為挽回她求生的意志,成全一場孝義。

這才是故事的結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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